廢王立武:唐高宗於婚姻事宜上的君權勝利

廢王立武:唐高宗於婚姻事宜上的君權勝利

唐高宗欲立武昭儀為宸妃,遭來濟上表諫阻:「宸妃古無此號,事將不可。」唐朝後宮制度,皇后之下只設有貴妃、淑妃、德妃、賢妃,高宗意圖另設宸妃封號,有違祖制,所以來濟反對。《通鑑》有「上欲特置宸妃,以武昭儀為之,韓瑗、來濟諫,以為故事無之」,可知出言諫止者,還有韓瑗。來濟是隋朝大將來護兒之子,韓瑗祖父韓紹是隋朝太僕少卿,二人可算是關隴集團之後。從《舊唐書》「進號宸妃。永徽六年,廢王皇后而立武宸妃為皇后。」高宗顯然未有聽從韓、來二人之言,尤其甚者,他不久「廢王立武」,此等於站到關隴集團的對立面。

武氏被立為皇后前,王皇后已逐漸失寵並受到孤立。王氏進讒詆毀,高宗一概不聽。武氏又看中王皇后及其母親、舅父(即柳奭)與高宗後宮妃嬪關係不佳,乘機巴結諸妃嬪,以窺伺王皇后的一舉一動。有一件事,《舊唐書》無記,而獨見於《新唐書》及《通鑑》,為武氏殺女嬰以嫁禍王皇后。據《新唐書》:

昭儀生女,后就顧弄,去,昭儀潛斃兒衾下,伺帝至,陽為歡言,發衾視兒,死矣。又驚問左右,皆曰:「后適來。」昭儀即悲涕,帝不能察,怒曰:「后殺吾女,往與妃相讒媢,今又爾邪!」由是昭儀得入其訾,后無以自解,而帝愈信愛,始有廢后意。

撇開史事真實性(事實上,史家孟憲實便覺得這是後人捏造來抹黑武氏)不論,永徽六年(公元 655 年)前後,王皇后在宮中地位岌岌可危,這是可以肯定的。六月更發生厭勝事件,直接導致其母不得再入宮,其舅離開中央權力核心,王皇后形勢愈來愈險峻。果然,高宗未幾有意廢后。

由《新唐書》「長孫無忌、褚遂良、韓瑗及來濟瀕死固爭,帝猶豫;而中書舍人李義府、衛尉卿許敬宗素險側,狙勢即表請昭儀為后,帝意決,下詔廢后」,可知對於「廢王立武」,朝廷內分成兩派。一派以長孫無忌、褚遂良等顧命大臣為首,堅決反對廢后。一派以李義府、許敬宗為代表,支持立武氏為新皇后。查李義府、許敬宗的出身,家世都不顯赫,「貞觀八年,劍南道巡察大使李大亮以義府善屬文,表薦之」,「敬宗幼善屬文,舉秀才」。換言之,這兩派的鬥爭,也可歸入關隴集團與平民庶族之爭。

從唐高宗的角度,長孫無忌等一直是需要壓抑的(一日有長孫無忌在,他都不能掌有實權親政),李義府、許敬宗則為他一手提拔,黃永年指「廢王立武」涉及皇帝與托孤老臣之爭,這說明了事件的一個方面。至於武昭儀,她不是沒有嘗試拉攏長孫無忌,《通鑑》「昭儀又令母楊氏詣無忌第,屢有祈請,無忌終不許。禮部尚書許敬宗亦數勸無忌,無忌厲色折之」可以為證,奈何拉攏不成,便只好視作對頭人。唐高宗、武昭儀於是站到同一陣線。

褚遂良反對廢后,提出三大理由:

(1) 皇后出身名門貴族,乃先帝為陛下所娶。

(2) 皇后未聞有過失,不可輕廢。

(3) 即使改立皇后,不該立曾事先帝的武氏,以避免蜚短流長。

在道理上,褚遂良完全說得通,高宗竟致無從辯解。不過,有一人出現,扭轉了局面,此人即為李勣。《舊唐書》記載:

翌日,帝謂李勣曰:「冊立武昭儀之事,遂良固執不從。遂良既是受顧命大臣,事若不可,當且止也。」勣對曰:「此乃陛下家事,不合問外人。」帝乃立昭儀為皇后,左遷遂良潭州都督。

李勣之所以能夠發揮一錘定音的威力,可參考陳寅恪以下一段分析:

世勣地位之重要實因其為山東豪傑領袖之故,太宗為身後之計欲平衡關隴、山東兩大武力集團之力量,以鞏固其皇祚,是以委任長孫無忌及世勣輔佐柔懦之高宗,其用心可謂深遠矣。後來高宗欲立武曌為后,當日山東出身之朝臣皆贊助其事,而關隴集團代表之長孫無忌及其附屬系統之褚遂良等則竭力諫阻,高宗當日雖欲立武氏為后,以元舅大臣之故有所顧慮而不敢行,惟有取決於其他別一集團之代表人即世勣之一言,而世勣竟以武氏為山東人而贊成其事,論史者往往以此為世勣個人道德之污點,殊不知其社會集團關係有以致之也。

簡言之,李勣是山東豪傑陣營的領袖,高宗有見於關隴集團及其附屬系統不支持自己,遂拉另一實力相若的集團以支持。

「廢王立武」卒之成事,羅永生形容這是「君權的一次勝利,也就是高宗本身的勝利」。

[主要參考資料]

1. 劉昫等,《舊唐書.來濟傳》

2. 劉昫等,《舊唐書.韓瑗傳》

3. 劉昫等,《舊唐書.李義府傳》

4. 劉昫等,《舊唐書.許敬宗傳》

5. 劉昫等,《舊唐書.褚遂良傳》

6. 劉昫等,《舊唐書.則天皇后本紀》

7. 劉昫等,《舊唐書.后妃上》

8. 歐陽修等,《新唐書.后妃上》

9. 司馬光,《資治通鑑》卷一百九十九

10. 孟憲實,《孟憲實講唐史 - 唐高宗的真相》

11. 黃永年,<說永徽六年廢立皇后事真相>

12. 陳寅恪,<論隋末唐初所謂「山東豪傑」>

13. 羅永生,<唐高宗政治權謀的再認識 - 兼論高宗朝的武則天>

David Lai 香港中文大學文學士,喜歡文史哲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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