伯夷叔齊「百無一用」議──兼論學習歷史的意義

伯夷叔齊「百無一用」議──兼論學習歷史的意義

知史網近日轉載歷史春秋網〈誰是商末周初最「百無一用」的聖人?〉一文,我觀後以為大不妥。不妥不在於文章的史實層而在其思想層,因其中反映了一種文史知識份子最不宜有之思想,曰:道德理想主義之崩塌。

文章的議論近乎傳統事功學派的思路,沿「濟世安民」的方向立論,得出伯夷叔齊只是不懂變通之書生典型的結論,自潔其身而無益於民。此誠不錯,但卻忽略了二人所建立的不在一世而在百世的「大用」之功。

伯夷叔齊的忠孝之論、餓死之行固然迂腐,正如文天祥的愚忠、狹隘民族主義一樣迂腐;但這種迂腐基於他們的客觀歷史限制,我們正不必深究,反應視察他們堅守原則、不妥協,能為此原則付出一切乃至生命,「正其誼不謀其功」的清教徒精神。可以說他們的「大用」,正是樹立起了一個「不可為不義屈」、「知其不可而為」、「捨生取義」的標竿,能永遠被後世師事取法。

這種精神正如佛教所尚的不轉退之願力,是崇高的精神人格。個人對道德生命有絕對之追求,始能發此願力,不為世俗一切外緣、處境所轉移;也即如此,歷史上這種人永遠處在「中間派」,不依附權力而特立獨行,近代以來章太炎、康有為,乃至更近期的李敖先生無不如此。綜觀歷史,人類精神文明正是這類無用的「中間派」建立的。孔丘周遊、孟軻環轍;屈原投水、史遷憤史;難道他們行事之前,全不曾權衡過自己的行為,最終必定於世於身無補嗎?所以如此者,正因為堅信自已的原則、推崇的精神價值(如仁、義、忠、孝)是有益於千秋萬世之人類發展,故始不畏死難坎坷,「雖千萬人吾往矣」。就是濟世安民,也必需先有此種道德精神在背後始能施為;王安石高揚「三不畏」、戊戌六君子知禍不避、革命志事捨家忘身,背後動力是甚麼?只談利國利民不談道德精神,是洞悉本末之見嗎?

退一步想,我們一般人學習歷史或人文科目的意義究何在?除了「通古今之變」以明得失之外,不就是道德人格的追尋與建立?利國利民自是知識分子的責任,但一方面強調濟世,亦不宜貶斥道德主義是「理想派」。需知「濟世安民」受客觀權位與能力所限,往往有心無力;但道德主義卻為社會上各階層所有人都可共同追求與成就的。尤其當今社會物質主義盛行,選擇做「善斯世可矣」之人而非「百世人」的青年多矣;作為歷史教育者或研究者,反而認為追求道德人格而又及身實踐的標竿為「百無一用」、「不知變通」,吾未見其可也。

文章尾末又引黃仲則名詩「十有九人堪白眼,百無一用是書生」。雖仲則以此詩自悲自怨,但我確信他必不悔自家成為一百無一用之書生也。最後想及李敖先生的一句話:「你的世界沒有文天祥」,或可移贈某些忽略道德理想主義的人。

作者:鄭心朗

正就讀香港大學文學院,主修中文,副修中國歷史。

國史教育中心(香港)青年委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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